财经热线 商业 从“刻木铭心”到“巧夺天工”——仙作艺术探源

从“刻木铭心”到“巧夺天工”——仙作艺术探源

明代徐霞客游九鲤湖,看到如同桃花源记一般世外仙境的时候,心情大好,寻思着今晚应该放松放松,静候九仙来梦里相会。至于赏美景,且等明天。(原文:今夕当淡神休力,静晤九仙。劳心目以奇胜,且俟明日也。)可见大凡到了仙游九鲤湖的人,都是冲着仙梦来的。于是,这一夜他在祠中祈祷九仙托梦。(原文:是夜祈梦祠中。)

 

■风光秀美的九鲤湖景区

 

九鲤湖跟五岳、黄山、雁荡山比起来,名气不算大。但是仙游九仙之灵验,似乎传播得颇远,把徐霞客这样的“资深驴友”都吸引过来了。要知道,徐霞客是江苏人,居然不远千里慕名来九鲤湖寻梦,尤其在信息传播那么落后的古代,尤谓难得。

 

当然,这和宋、明两代莆仙人盘根错节地在朝为官、势力广铺有关系。陈俊卿诗句“地瘦栽松柏,家贫子读书”是最生动的写照,莆仙一贯重视文化教育,为朝廷培养了一大批官员,蔡京便是其中极具争议的人物。

 

蔡京的主子宋徽宗在政治上无能腐败,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。作为帝王,宋徽宗是不称职的,然而作为艺术家,他在书法、绘画、鉴赏等艺术品位上,造诣却很高。蔡京在文艺上也才华横溢,冠绝一时。两人抛开政治上的朽烂,倒是一对亦师亦友、亦臣亦伴的艺术知音。

 

蔡京先后四次任相,共达十七年之久,曾经“金殿五回拜相”,任职宰辅时间史上最长。据传,他在四起四落的失意之时回到家乡仙游,仍然思考东山再起。于是到九鲤湖祈仙梦,九仙梦示诗偈曰:“刻木铭心处,乘雷可升腾。”其中“刻木”两字,对他来说真是莫大的启示。

 

最刻骨铭心的事情,莫过于最辉煌的时候。当过宰相的人多,懂绘画的皇帝不多,能在皇帝的画作上题诗的宰相恐怕更少。“刻木铭心处”,不就是通过“刻木”来记述曾经在徽宗画作《听琴图》上奉旨题诗的恩宠,来唤起徽宗对他的念想之情吗?

 

■宋/赵佶《听琴图》局部

 

仙游辈出巧匠,雕梁画栋,无所不能。于是蔡京把绘画中的人物故事刻于上等木材所制的罗汉床、屏风、椅背之上,以此进贡徽宗,深得皇帝喜爱。得以再度回朝。而徽宗所到之处起居用具都喜用此类硬木制作的用具,同时还要有雕刻如蔡京那种仙作风格图案。

 

当然,以上这段只是插曲罢了。不过,也正是其插曲,它从反面折射出徽宗年间,古典家具风格形成的时代背境与历史发展沿袭之脉络趋势。这岂非史家所言“往往无道之君,亦留有用之业”!在今天看来,它于后人自有借鉴之价值。

 

尤其是在“丰、亨、豫、大”奢侈风尚的引领下,徽宗下旨令蔡京为其大兴土木,继“花石纲”后建艮岳御花园,许多器物用具的摆设,皆是由蔡京长子蔡攸亲自设计、督办、验收的。此外,还有不少皇帝御用之桌、椅、床、柜、案几、围屏、挂壁等的形制与图案,也是蔡京亲自把关敲定,其关键处还亲自描绘、雕镂的。所以,正因有诸多艺术魅力,莆仙一带的木雕深受其审美观点的影响,件件制成的家具都遗留下其思想和情趣的烙印,其对后世风靡全国的仙作古典家具流派的诞生,亦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。

 

蔡京对莆仙木雕做出的贡献巨大,以致于后世普遍认为其“刻木铭心”的典故即为仙作的起源。这里我们必须清晰的看到,宋式家具虽较前代的家具有了较大的改进,但若说“成型”还为时尚早。综观中国古典家具发展史,中国古典家具真正成型起始于明代中叶,“刻木铭心”的仙作起源说便也就站不住脚跟了。

 

仙作古典家具艺术流派,历经上千年的历史传承,形成了许多风格各异的艺术门派。纷呈的流派,将仙作艺术点缀得姹紫嫣红、绚丽多姿,使之代代相传、繁衍生息。时光流溯到近代,“仙游画派”诞生了著名国画大师李耕、李霞,洋塘因邻近度尾,上世纪中前期,很多洋塘工匠与是这两位大家相交莫逆,他们的雕刻特点融入了李耕国画诸多艺术元素,当时莆仙艺人雕制的花鸟大多是依照李耕、李霞两位画师创作的画稿制作的。仙作诞生的土壤,可谓异常丰沃!

 

仙作根植于莆仙一带浓厚的文化土壤,而真正奠定仙作艺术风格的,则是清末民初的旷世巨匠——廖熙。这个位居晚清木雕“四大家”之首,被誉为“晚清木雕艺术集大成者”的一代宗师,在传统国画艺术、雕刻艺术与家具制作技艺上均有精湛的造诣,在群星灿烂的中国木雕史上,廖熙无疑是最璀璨的一颗,其在中国木雕史上作出的杰出贡献,甚至超越了鲁班。

 

廖熙的一生,有着颇多的传奇经历,至今仍被民间广为传诵。这位巨匠诞生于木雕世家,其五世祖廖明山曾以“善用寸木雕镂人物、花草、虫鱼等”闻名于世,而廖熙在艺术上的天赋丝毫不逊色于他的先祖。从其13岁时起,他的作品就连年被当选为贡品供奉于朝廷,成为廖家子弟中的翘楚。光绪十四年,时仅26岁的廖熙被征召入京,带领廖家班底重修园内建筑及景观,成就后世皇家园林典范之作——“颐和园”。

 

光绪三十二年(1906年)起,廖熙担任内务府造办处的木作司匠,负责清宫家具营造统筹事务。光绪三十四年(1908年),廖熙组织役匠营造出一批卓越的宫廷家具,光绪帝龙颜大悦,赏赐寿礼甚丰,并欣然挥笔御题“巧夺天工”的匾额作为褒奖,可谓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,足以登极历代艺匠之巅。民国四年(1915年),廖熙更是代表中华国民政府参加巴拿马万国博览会,以其作品《代代相传皇宫椅》在展会上摘获金奖,这是中国第一次向全世界展示传统木雕及艺术家具永恒的魅力。廖氏工艺亦一举闻名世界,廖熙的作品自然成为了中外收藏家竞相追逐的顶级臻品。

 

■出自一代名家的代代相传皇宫椅

 

晚年的廖熙深痛政治的腐败,闭门谢客,醉心于工艺,并正式奠定了仙作工艺以立体圆雕、精微透雕为特色,造型生动,雕工精细,线条流畅的雕刻艺术风范,创造出灿烂的篇章。至今我们仍能在福建省博物馆看到廖熙的木雕佳作《关公坐像》与《观音立像》。作品极其擅长的人物表达,人物线条勾勒得疏密得当,表情栩栩如生,灵动间雅致质朴之气尽显。作为仙作的工艺源头之一,“廖家座”为仙作今天的崛起输送了一大批工艺人才,使今天的仙作家具历久弥香,迸发出勃勃生机,遥遥领先传统的苏、京、广三派,成为当前市场上最具影响力的家具流派。

 

至今,莆仙一批七八十岁老艺人尚能追忆其技艺来源,至少可以追溯6代,与“廖家座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。在他们还是小孩时,就听他们爷爷讲很多雕花的故事。这些老人很多已是三代甚至四世同堂,保守地从他们爷爷那一代算起,有着百年的传承时光。受廖氏工艺的影响,他们的先代尤檀长雕刻人物,施艺刀法圆润流畅,刻画的人物细致入微,五官传神,须发纤毫必现,衣袂纹理轻盈飘逸,人物造型清秀俊隽。细密处刀刀精致,宽敞处干净利落,无一处是废刀。

 

传统仙作的传承方式素以家族传承和师徒传承为主。在不断交流切磋中,渐渐在全国古典家具领域打出名望。历经百年时光,代代人才辈出,就近十年间,就有众多扛鼎大师出来引领仙作艺术潮流。  

 

木作营造工艺作为仙游本地的传统工艺,可划分为细木营造和大木营作两大类。细木营造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家具木工制作技艺。它由选料、开料、烘干、下料、拼板、划线、开榫、打眼、开槽、组装等环节构成,小木作营造应用锯、刨、凿、锉及划线用的“勒子”等木工工具,以榫卯结构兜接,手工打造古典艺术家具。

 

小木作营造起源于仙游本地的“眠床”制作技艺。仙游风俗里,自古就有“结婚三件套”,即新人结婚时,必须要找木工定制三件新家具,一般为眠床、衣柜、脸盆架,是新人生活的必需家具三件套。多已经使用六七十年,上面雕刻的花鸟鱼虫仍栩栩如生,上的大漆也依旧光鲜,丝毫不见破旧。那时使用的不是红木,虽然只是普通硬木制作,但仙作工艺可见一斑。而只要到了适婚年龄,攒钱置办眠床成了结婚时的头等大事,那时评判谁家富裕,不是看谁家有车有房,而是看他家制作的眠床什么样,以此来辨认殷实与否。

 

“眠床”直接关系到主人家的“排场”,所以对“眠床”制作技艺小木作营造要求极高,制作过程十分讲究。仙游的眠床造型上三面有围,四角立柱,上安顶棚,顶下四周通常置有横楣。在制作尺寸上有“眠床不离八”的规制:即床脚的高度为一尺八寸,长度为六尺八,宽为四尺八寸,从床板算起高五尺八寸。整张眠床制作涉及180多道工序,需要工匠一丝不苟地精准裁切研制,往往需要好几位技艺精湛的老师傅通力合作,花费3个月甚至半年的时间才能完成。过程极其繁琐,但又要求一分一毫要做到丝毫不差。高标准制作要求,一代又一代能工巧匠的革进突破,使仙游木作营造精妙绝伦、巧夺天工。作为与雕刻同等重要的木作营造,渐渐地形成一个系统的艺术门派,繁荣了仙作的艺术风格。

 

新流派的不断涌现是一个艺术流派艺术繁荣发展的生动体现。一个艺术流派只有扎根广阔的门派沃土上,方可谓繁花似锦,充满生命力,一个艺术流派只有出现百家争鸣,门派争奇斗妍的景象时,才能源远流长,薪火相传。洋塘雕花和坝下雕花,作为雕刻类门派丰富了仙作的雕刻技艺,木作营造派作为木工门派,把精湛的榫卯技艺演绎得炉火纯青。这些不同的门派夯实了仙作的根基,使之常盛不衰永放异彩。

 

珍材难得,古艺何求。仙作之美,在于其形、材、艺三处的完美交融,无处不闪耀着中国传统家具与文化的魅力,不论从工艺、文化还是从欣赏、收藏的价值来看,都能作为中国家具的典范。形主要是家具在造型和结构方面体现的整体美态,在选材时追求天然美,巧妙地运用木材天生的色泽和纹理之美,而不做过多的雕琢。

 

仙作家具达到了中国古典家具艺术的顶峰,其成功的关键在于造型艺术。每一件成功的家具无不融进了设计者的思想、性格,无不体现出设计者对艺术、对生活的看法,具有独特的气度神韵和高雅格调,在线条背后寓有高妙的境界,是中国古代以道家为代表的人文思想在古典家具上的体现。实现了使用价值、观赏价值和收藏价值的完美统一。

 

 神存富贵,始轻黄金。月明华屋,画桥碧阴。金尊酒满,伴客弹琴。取之自足,良殚美襟。闲暇之余品赏仙作家具,真不失是人生一大惬意的美事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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